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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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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她,臣服她。”

“大哥不跟你回!”辛鞍從院內一路跑過來, 擋在了狼奴面前,“你以為你是……”

他話未說完,人又被拽了下去, 狼奴瞪他一眼:“不許你對殿下不尊重。”

辛恩在後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沖辛鞍低喝一聲:“回來!”

楚言枝看向還垂目不語的狼奴,擡手示意眾人起身, 視線一一掠過去,看到正直視過來的江熾時, 移開了目光。

辛鞍被那麽一兇,不甚服氣地跺跺腳,哼哼氣走回了辛恩身後。

辛恩這才對楚言枝恭敬道:“七殿下,辛鞘擅離職守, 是該責罰, 但也才回來不久,晚飯還未吃完,等他吃完了, 屬下便帶他回鎮撫司領罰思過。”

這也是在明裏暗裏地怪她虧待狼奴了。楚言枝抿唇問:“什麽罰?”

“自然是司裏的刑罰。”

“他是我的奴,怎麽罰也該由我來定。讓他吃飯去吧, 本公主可沒有淩□□隸的癖好。”楚言枝擡步往裏走,與狼奴錯身而過,辛夫人和老侯夫人忙上前引她去正廳落座, 親自沏茶服侍。

狼奴被辛鞍推著坐回到飯桌上了。

“辛鞘大哥和七殿下原先不是形影不離的嗎?到底是七殿下攆了大哥,還是大哥惹七殿下不高興了?”江熾玩笑著問。

“我大哥的事,我都從來不當眾多過問,江熾小弟你能不能好好吃你的飯。”辛鞍把碗裏最後一口飯扒拉幹凈, 抹抹嘴按著狼奴的肩膀起身道, “爹, 祖父, 江伯伯江伯母,你們先吃著,我吃飽了。”

辛鞍不甚放心地看看狼奴,又看看江熾,最後向老定國公投去了一道目光,想祖父幫他看著大哥別被江熾那小子言語上欺負了,然而老定國公還在瞇著眼睛挑菜吃,壓根沒註意到。辛鞍氣呼呼地離席退下了。

狼奴始終不理會江熾,江霖先前聽辛恩說過狼奴的來歷,自然也知道他和七殿下的關系,斥了江熾一句多嘴。江熾不顧席上略微凝滯的氛圍,依然笑著與幾位長輩聊天。

“我要去給殿下做飯,她這個時辰來的,一定還沒有吃飯。”狼奴忽然想到什麽,擱了碗筷,起身朝席上其餘人打過招呼後,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廚房方向去了。

他走遠了,辛恩搖頭嘆氣,也放下了筷子。

江霖拍拍他肩膀,忍不住問道:“辛鞘功夫絕佳,辛兄沒想過讓他跟著自己多歷練歷練嗎?”

“不知旁敲側擊過多少次,他不願意。”

江霖嘖嘖惋惜,江熾聞言笑了笑。

老定國侯打個飽嗝,拍拍肚皮剔剔牙道:“孩子嘛,他愛做什麽做什麽,開心就行唄。”

楚言枝在廳堂內坐了一會兒,雖然狼奴被辛恩收為徒弟有些年頭了,但她只去過北鎮撫司,並未來過定國公府。辛夫人和老侯夫人果然如狼奴從前說的那樣,都是很好的人,舉止進退有度,還把辛鞣喚了過來,要她陪她坐坐。知道她們都還不曾用完晚飯,楚言枝便讓辛夫人和老侯夫人回去用飯,獨留了辛鞣在這。

從小到大,除了幾位關系並不算十分親厚的姐姐,楚言枝都沒什麽年齡相近的朋友,見到很有書香氣質的辛鞣,她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難以相信她會是辛鞍的親姐姐。辛鞍可一點禮貌也沒有,她小時候一直感覺他是會欺負狼奴的壞孩子。

“我見殿下眉尖微蹙,臉色也有些發白,是近日休息不佳嗎?”辛鞣遞了茶來,溫和問道。

楚言枝沒想到自己情緒表露得有這麽明顯,放下支腮的手接了茶:“還好,就是偶爾會心悸。”

“若不介意,殿下可否讓我把把脈?我對醫術略通一二。”

“辛小姐竟通醫術?”

“不瞞殿下,我自小體弱,看的醫書多,所謂久病成醫。”

一直侍立在側的紅裳不禁探身道:“這敢情好,在宮裏殿下若有了不適,只能讓太醫隔簾懸絲診脈,更有許多病癥無法悉數告知,太醫們也只敢開些保守的方子讓吃,辛小姐既能一眼看出殿下精神不太好,想必醫術上定有些建樹。殿下,不妨讓辛小姐試試吧?”

楚言枝見紅裳這般就笑了:“好呀,只是要麻煩辛小姐了。”

“殿下言重。”辛鞣立刻讓婢女將自己的藥箱拿來,笑著道,“不怕殿下笑話,我雖自信醫術不錯,這些年卻只給祖母、祖父還有身邊的下人們把過脈。前年西南地旱情嚴重,我跟隨祖父祖母過去幫忙賑災,本想支起個醫鋪治病救人的,奈何沒人支持,說女子拋頭露面做這樣的事有違禮法,更不好許人家。最後只能幫忙煮些防治時疫的藥茶來發放了。”

“辛小姐能有這樣的想法已勝過許多人了。”

下人拿來了藥箱,辛鞣在案桌上鋪好腕枕,示意楚言枝將手放上去,而後為她細細診脈。

診完脈,辛鞣眉目沈靜道:“殿下多思多慮,夜間難眠,總用安神的香料其實並不好。不如試試以後睡前喝一盞溫熱的鮮牛乳,白日時多走動走動,但要少食用濃茶等提神的入口之物,否則會加重心悸。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要盡快把心裏的愁結解開,一直郁郁在內,必會傷身。”

“多謝辛小姐。”楚言枝收回手,讓紅裳將辛鞣說的都一一記下了。

越聊楚言枝越覺得和辛鞣投機,想到她還沒吃晚飯,便讓她先過去了。

辛鞣才下去不久,楚言枝剛拈起一塊茶點,一道氣勢洶洶的腳步聲傳來了。

“餵,小公主,我今天是不會讓你把我大哥帶走的!”辛鞍走到堂中,抱著手臂大聲道。

楚言枝將茶點放下了,拿帕子細細地擦著手指,並不擡眼:“他是我的小奴隸,我要他去哪裏,他就得去哪裏。即便不提君君臣臣,你是他小弟,平時都得聽他的話,四舍五入一下,你甚至也算得上是我的奴隸。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我?”

辛鞍一噎,梗著脖子道:“你,你對他不好,你喊他回去幹什麽?我大哥這麽厲害,就該有自己一片天地的,天天跟在你那,一點都不開心!”

他又看了眼楚言枝身側已經目含慍怒的兩個宮婢,再度側身抱臂:“你把其他人喊下去,我有話要單獨跟你說。”

楚言枝擡眸冷笑:“你命令我?紅裳,去找辛大人好好問問,他平時都在怎麽教導兒子的。實在不會,我明天就不辭辛苦把他送到父皇面前去,讓父皇教一教他何為尊卑規矩。”

紅裳探身應是,另一邊的繡杏沖已經有些慌了的辛鞍擡高了下巴。

見紅裳真要下去找辛恩,辛鞍忙道:“等等等!我,我就開個玩笑!”

“你自己不把規矩放心裏,別指望別人替你分辨哪些是玩笑,哪些是真話,更別指望借著玩笑的由頭說了沒規矩的真話後,還讓人家理解你、放過你。我可沒覺得好笑,只覺得冒犯。”

辛鞍忙攔到紅裳面前,對楚言枝喊道:“對不起七殿下,我錯了嘛!但我真有重要的話想跟你說!”

楚言枝沒理會,先吃了半個茶點,喝了兩盞清茶,才漫聲道:“你既要支開她們,還攔著她作什麽。”

紅裳朝辛鞍微行一禮,繞開他退下了,繡杏也領著其他宮婢太監跟著出去,守在了外面。

“想說什麽說吧。”

辛鞍不自在地撓撓頭,小公主脾氣還挺差,好像也怪不得大哥怕她……

“我,我也沒別的意思,”這半句話一出來,辛鞍自己就先懊惱了。他別過臉咬咬牙,盡量板著臉,卻不敢直視她了,沈聲嚴肅道,“你對我大哥好點吧。”

“怎麽養他是我的事。”

辛鞍拖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來:“可你別害了他!是,你不在乎他,他對你來說,就是撿回來的賤命一條,和三殿下府裏的那條狗差不多,高興了逗逗玩,不高興就想把他扔了。可大哥對其他人來說不是這樣的,他是我兄弟,是我爹教養到大的徒弟,我爹我娘待他比待我還好呢。”

楚言枝把玩著手裏的茶盞。

辛鞍見她不說話,輕咳一聲,手在兩膝蓋上磨了兩下,轉頭看看周圍,確定不會有第三個人聽見後,才低聲道:“你別勾引他犯錯成不成?你又不打算和他長久在一起,就把他當個玩具、工具,用完了丟,你是公主,當然不會有事兒,他是會死的!”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別跟我打啞謎嘛,我多少猜得出來,我哥喜歡你,你呢,長著一張禍水臉,深宮寂寞,圖個好玩新鮮,他肯定是不禁你勾的。”

楚言枝放下茶盞,心裏覺得好笑,又覺得無畏。

這便是他們知道此事的反應。怪她耐不住寂寞,怪她不守禮教規矩,怪她勾引奴隸以下作亂。

卻也不假,她就是這樣的人。最開始是狼奴勾引的她,但他也躲過她,譬如去年這時候,譬如最近,兩次都是她主動來找他。

楚言枝感覺到近來自己發愁的事顯得很可笑。她把自己放到了欲望和理智之間,任兩方拉扯,常常是被欲望所勝,最後的結果是還不如不拉扯,不如繼續渾渾噩噩。反正事到如今,如果真被公之於眾,不管她和狼奴進行到了哪一步,世人嘴裏的話只會比從辛鞍嘴裏吐出來的更難聽。

她無法殺死狼奴,也無法殺死自己的欲望。那便都不殺了,破罐子破摔吧。

“他不禁勾,怪得了我麽?”楚言枝坦然地與他對視,“我便是把他玩死了,又如何?他是我的奴。”

和一個心裏早有了定論的人證明自己無錯,或是證明自己並無壞心沒有意義,楚言枝也懶得和辛鞍這樣的閑人解釋。她和狼奴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一個什麽都不了解的人來置喙。

辛鞍又被她的話噎住了,氣得起身直踱步,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沒有心!”

高高在上,自私自利,天真又殘忍的小公主,當初真是她把大哥撿回來的嗎?大哥怎麽就攤上了這樣一個主子!

“辛鞍。”狼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了,辛鞍回過頭,狼奴提著兩只食盒,隱在青藍的夜色之中,眼神微冷,“你欺負殿下,我不會饒過你。”

辛鞍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我欺負她?哥,你自己被欺負慘了知不知道!”

“你才不懂。”狼奴將食盒放到桌上,親自搬來了只大桌子,將飯菜一一擺上去,“殿下,你一定還沒用晚膳,奴伺候你用膳。”

楚言枝近來食欲不振,來的時候確實還沒用晚膳,見狼奴做的飯菜都還可以,便由他扶著坐下了。

“辛鞍,你回去睡覺吧,殿下看到你不高興。一會兒我再去找你。”狼奴推他出去。

辛鞍感覺更氣了,但是根本拗不過大哥,嘀嘀咕咕說了句“無可救藥”,氣哼哼地回去了。

廳堂裏沒有別人,狼奴一心服侍楚言枝用膳,細致周到。

他想她想得好久,可是看她這樣的狀態,心裏又難過,竟想怨她來找自己了。

“狼奴。”楚言枝吃完一碗飯後,再不肯多吃了,讓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她摸摸他的臉,笑了下:“你小弟原來對你很好。”

狼奴牽住她的手:“殿下。”

“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狼奴垂眸:“奴不該跟殿下回去。”

楚言枝點頭:“我也覺得我不該來找你。”

“是因為想奴了,來找奴的嗎?”

“嗯。”

“奴也想殿下……”

楚言枝望著外面越來越沈的夜色,看星子漸浮上空。已是初夏時節了,一日比一日熱起來。

“反正還沒到最後的時刻……我想放縱自己了。”楚言枝閉上眼,於疲憊中將自己的面部肌肉一一放松,“一晌貪歡。”

臨走前,狼奴去找了辛鞍,辛鞍坐在屋頂上喝著悶酒,看到他過來了,還想躲,然而酒量實在太差,一壇尚未過半,站起來時身體就搖搖晃晃想從屋檐上掉下來了。

狼奴提著他的衣領扶住他,壓他肩膀讓他坐穩了。

辛鞍搡他一把:“你個笨狼!”

“我和殿下的事你都知道了。”狼奴把沒搡動他,反而自己失力亂晃的辛鞍扶住了,“謝謝你沒告訴別人。”

辛鞍打個酒嗝,稍微清醒點了:“謝你個頭!你知道你家小殿下怎麽說你的嗎?說把你玩死就玩死了!”

“真的嗎?”

“對啊!她剛剛親口跟我說的!你還說我欺負她……誰欺負誰啊!”

“殿下要是真能這麽想就好了,她能比現在開心好多。”

醉醺醺的辛鞍聽到這話,上下看他一眼,往旁邊挪了挪,丟了顆石子過去:“傻狗!”

狼奴接了石子:“我不是狗,我是小狼。”

他抱著木奴,貼著自己的心口,凝視著天上的圓月:“但我願意是殿下的小狗,只要她開心,被她玩死,也沒關系的。”

辛鞍用見了鬼的眼神看他:“……瘋子。”

“你不懂殿下。她愛我,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我後悔之前不甘心只做她的小狗了,她要是不愛我,只把我當隨便玩的玩物,她就不會這樣痛苦,還能玩得很快樂。現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麽痛苦,她以為只是因為壞了規矩,違背了自己的良心而已。”

“就,就是壞了規矩!她一個女的,還沒出嫁,怎麽能和你纏在一起!”

“為什麽不能?為什麽要用這麽多的規矩束縛她?辛鞍,你這話說得很討人厭。”狼奴把石子丟回去了,剛好砸中他腦門。

辛鞍嘶嘶抽氣,一邊揉額頭一邊要哭不哭的:“她愛你嗎?我是一點沒看出來!你催眠自己呢吧!”

狼奴把木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揉著木奴的腦袋,臉上的笑渦隨說話時唇齒的牽動而越來越深:“她很愛我啊,今天我做的每道菜,她都至少嘗了一口,以前她不願意吃,動都不會動。甚至她今天就是空著肚子來尋我的,她以為我出事了。”

“哼,說明她出來的時候還不餓,你把菜端上來她又餓了唄!”

“她摸著我的臉說想我了,說要帶我回家。你一點也不懂,每次我要是出來,她都會叮囑我一定要打聲招呼,說清楚什麽時候回來,不然年嬤嬤會擔心,其實擔心的明明是她自己,年嬤嬤在正殿陪著和妃娘娘,很多時候並不知道我去了哪裏。只有殿下會第一時間發現我不在,我不在,她會想我,會想我快點回去見她……”

“嗝,”辛鞍揉揉飽脹的肚子,“哥,你想多了吧。我看她是圖你長得好看,要玩你才會想你,要是木奴丟了,你會不會想快點把它找回來?”

“木奴不是玩具。”

“啊行行行,你別跟我犟這個!”

“你一點也不明白殿下有多愛我,我之前,也沒意識到。”狼奴捧著臉,眼睛裏的光越來越亮了,“被殿下愛著的感覺很幸福很幸福,就算是分離,這些日子以來,我也只是為著無法和她永永遠遠在一起而絕望難過,一想到她,心裏還是甜的。”

“矯情。”辛鞍搓了搓兩臂上的雞皮疙瘩,但過了會兒還是道,“你說這麽多,就是想跟她繼續這麽錯下去唄?我是覺得,她要是真的愛你,就應該再也不來找你了。你知道大家怎麽看你嗎?說你待她身邊很可惜,這話你聽多了,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她也說過,是我自己不肯。原因我也和你們說過很多遍了。我是北地的小狼,殿下不要我,我便只能回北地去,但北地已經沒有屬於我的狼群了。”

“你!是!人!”

辛鞍氣得不行,恨不得提著他的耳朵強調。

“等殿下成親了,我會離開她。先去……”狼奴眸光微動,“然後聽你們的話,為你們做事,報答你們的恩情。”

“我們不是她,我們對你好沒圖你報恩!你的人生,你的人生能不能有除她以外的計劃啊?哪怕當個行走江湖的大俠也好啊。”

“我不喜歡人間。”狼奴指尖點著冰涼的檐瓦,“如果不是她,我會為了自由撞死在籠子裏。我不懂人,你們人也並不懂狼。”

辛鞍氣累了,跟他說不通,只能仰躺下來,望著滿天星和那輪月,半天沒再說話。

狼奴以為他睡著了,要把他背下去,辛鞍一偏臉躲開了。他似乎酒醒得差不多了,聲音輕下來:“哥,你難道不覺得委屈嗎?你說你是狼,行,你是狼。狼怎麽可能願意當狗,狼怎麽可能心甘情願當玩物?”

“我愛她,臣服她。”

辛鞍手握成拳磕磕額頭,再次翻過來仰躺著,嘆了聲氣:“……哎,行吧。”

把辛鞍送回去睡下後,狼奴回到正廳,和楚言枝一起坐上車輦回去了。

夜裏他蹲跪在她床頭,將她吻了一遍又一遍。

長久未見的思念讓他壓不住欲,卻又不得不壓下。楚言枝難得準允他可以跪倚在床頭抱著她,他反而不願意上來了:“奴是殿下的玩具,殿下隨便玩奴,只要舒服了就好,不要糾結別的。”

楚言枝撫著他的眉眼,望著他笑:“你好乖。”

狼奴仰望著她,輕輕地將唇印上她的臉,再度用晶亮晶亮的眼睛望她:“奴永遠是殿下的乖奴。”

夏盡秋來,八月禮部終於敲定了三殿下楚姝的三位駙馬候選人,將名單畫冊供到了成安帝面前。成安帝讓東廠和錦衣衛的人各去查探了一遍,擇出了一位家世、相貌、品行皆為最上品的駙馬,婚期定在了明年四月末的一個良辰吉日。

此事成安帝並未告知楚姝,但楚姝從旁人嘴裏得知時,也沒多大反應,據聞她不久後將嵇嵐召去了公主府一趟。成安帝早已下令斷了他們二人間的往來,嵇嵐大可以以此為由拒絕,可那日他還是去了,將將半個時辰便離開了。

安國公江霖六月時重返朝堂,成安帝為犒勞他多年守邊辛苦,賜了宅邸美女,加封多銜。江霖婉拒了宅邸美人,照舊在與辛家臨近的江家舊府居住,引起了成安帝的不滿,但這幾個月下來,他並未有何異常舉動,成安帝除了命錢錦時時監看外,也不能做什麽。

相比江霖,江熾一開始的動作要大許多,但自從江霖也回來了後,他大多數時間只是在京城內外遛鳥跑馬,似乎是受了江霖斥責的緣故。

九月九日重陽,恰是江霖生母殷夫人的忌辰,江霖請了青天觀的道士為其遷至祖墳安葬。江家本就人丁稀少,二十四年前江氏一族舉家離京,他不在,殷夫人的後事是由辛恩等人幫忙料理的,為著宗族規矩,只能為她另擇一處風水寶地埋葬。之後多年,也不敢明著祭掃。

除了為其母遷墳安葬之外,江霖還親自捧來了一副小小的棺材,將之葬在了殷氏墓旁。江夫人泣不成聲,江熾目光幽深地看著那塊雕刻著“江霖之子江灼”幾字的石碑被立在墳前,輕輕扶住了江夫人。

棺內只一塊刻了“灼”字的鑲玉金鎖、一塊嬰孩兒繈褓的棉布以及一點斷肢殘骸。玉已碎裂,繈褓猶帶濁血,殘屍只剩那幾截小小的臂骨、手骨和腿骨。

江霖深眉緊皺,眼眶含淚,最終只仰面深深吸氣,一言不發。

那兩年烽火連天,他先是痛失生母,又痛失親子,可往事如煙,戰事已平,內心多少愁苦,都只能隨煙而去了。

“江元帥……”

一道微顫的沙啞聲音自身後傳來,眾人移目望去,一身白麻孝衣的餘采晟步履蹣跚地走至他們面前,“噗通”跪下,還未出言,已哽咽落淚。

江霖閉了閉眼,那邊江熾已經將江夫人扶去旁邊的長亭休息了。

“辛恩讓你來的?”

餘采晟緩緩搖頭:“我自己深感罪孽深重,想來老夫人和小世子墳前懺悔。”

“當年的事不能怪你……聽辛恩說,這些年只有你會來我母親墳上祭拜她,每年清明、重陽,你都要跪上整整一天一夜。”

餘采晟朝殷氏的墓碑“砰砰砰”磕了幾個頭,直到灰塵撲了滿臉,破頭流血,他才堪堪停下,壓抑著道:“是我沒,沒能保護好小世子。”

夾帶灰煙的風簌簌吹來,紙錢紛飛,白幡浮動,滿目秋日淒涼。

灰煙拂面,餘采晟凝視著一大一小兩座墳碑上的字,思緒卻回到了十七年前的北疆戰場上。

韃靼夜間偷襲南下,眼看兵臨城下,城門即將被破,而援軍遲遲未到,江霖命當時還任江家軍副將的他領兵護送城中老弱婦孺的百姓們撤離戰場,先去臨近鎮子躲避戰火,其中包括了還在繈褓之中的江家幼子江灼。

小世子是江家那代唯一的血脈,江霖對他的未來寄予了無限的期望。他出生時,一向軍紀嚴明的江家軍痛飲了三天三夜,自從被逐至北地之後笑容少見的江霖更是逢人便要抱著他給人看,讓人看他長得是像他,還是像他夫人。

大家都知道江元帥想聽小世子長得像他,可窩在繈褓中的小世子生的是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睫毛長得能當刷子使,眉毛還沒長齊就黑得像化了黛,長得更像他母親江夫人,大家根本沒辦法睜眼說瞎話。

人人都說,小世子不笑的時候像他,笑的時候像江夫人。小世子愛笑,誰抱他都笑,伸著小胳膊去摸抱著他的人的臉,要是摸到糙臉,眉毛就要皺起來,摸到光滑的,就拿自己的臉去貼。

餘采晟年輕的時候長了張清俊的臉,小世子最愛貼他。嬰孩兒的臉又軟又滑,他的眼睫毛一眨就直往他鼻梁上掃,掃得人癢,又掃得人喜歡。餘采晟那時天天都想趕緊也在北地娶個漂亮媳婦兒,生個隨媳婦兒的漂亮孩子,天天抱著疼,別每天沒抱一會兒就被江元帥搶了去,非要小世子貼他那張糙臉。

大家都盼著小世子長大,盼著能聽到他學會說話、看到他學會走路,將來長大了學武功、學騎馬,跟著江家軍,跟著他父親成為這世上最驕傲的小將軍、小元帥,能保家衛國,擴疆拓土。

可餘采晟把他弄丟了。

就在那個處處廝殺,淋著大雪的黑夜。

餘采晟把小世子護在胸膛裏,騎著馬連夜帶領眾人根據江元帥劃定的路線往南下的山道而去。雪大路滑,馬兒奔襲半夜窩斷了前蹄,他從山道上滾了下去。餘采晟拼了命蜷縮起身體護住他,被枯枝紮穿了小腿,若非有盔帽所護,那截枯枝就從他太陽穴處貫穿而出了。

他被埋到了雪裏,他拼了命地把身上的雪扒下去,幾個兵士拼了命地把他往上拉。餘采晟摔得眼冒金星,黑漆漆的雪夜裏,他顫著手扒開自己的盔甲袍衫往裏看,卻見小世子擡擡頭,眨著潤亮的眼睛沖他看,他一笑,小世子也跟著笑,伸胳膊去摸他眉毛上的雪粒子,一嫌冷,又嚶嚶嗚嗚地把胳膊收回去了。

一路上,他叮囑小世子別出聲,小世子就真沒出聲,窩在他心口裏,動也不多動。山路多顛簸,才幾個月大的小世子卻能那麽乖。

餘采晟拔了紮在腿肚子裏的枯枝,戴好盔帽翻身上馬,繼續領人夜間轉移。可才又順著山路行到平地不過半個時辰,眼看再有幾十裏路就能到慶來鎮了,卻有烏壓壓幾隊韃靼兇兵截殺。

他們的人裏出了叛徒,叛徒向韃靼透露了江元帥在那夜的幾乎所有安排,包括守城中手無寸鐵的百姓們的去向。

餘采晟那一行只有三百兵士,其中有百來人都是才十幾二十歲頭回上戰場的少年,而對方足有千人,且各個手持彎刀。

哀嚎遍野,血淌雪山,兵士們既要護百姓,又要護他和他懷裏的小世子。

餘采晟被彎刀劈臉砍來,長□□胸而過,他吐著血,血與呼呼風雪皆糊在眼前。韃靼手持火炬,拿長槍勾出了他護在心窩的小小繈褓,猛擲於雪地之上,以劍而刺。

一直到最後,餘采晟都沒聽見小世子哭一聲。

這孩子太乖了。

太乖了。

等他再醒來時,已經是大半個月後了。江元帥率領將士們反攻,奪回了守城,那夜未被擄走卻已家破人亡的百姓們也回來了。餘采晟短暫地忘記了那夜發生的事,他身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連胸口的刺穿傷也都已愈合,唯有臉上那道醜陋可怖的刀傷始終沒好。

餘采晟以為自己只是隨江元帥夜襲韃靼時受了重傷,竟以為那是功勳,醫者要給他縫傷,他那時太想娶個北地的漂亮媳婦兒了,不肯被縫醜了,甚至自己去練針技。等他縫完了,去營帳裏找江元帥,想找小世子抱抱,忐忑地想這張長了醜疤的臉他還會不會願意貼,卻看見了那只小小的棺材。

江元帥說,找到他的地方,沒能找到小世子,只找到了那只破碎的金鎖和凝幹了血跡的繈褓。他們沿著痕跡一路找一路找,不知找了多遠,才斷斷續續地從雪裏找出一截胳膊、一截小腿。連內臟都找不全了,殘肢上有野獸的齒痕。北地的野獸冬天找不到吃的,刨新墳的都有,何況是吃血還沒流盡的嬰孩。

餘采晟不相信,他扒開小棺材去看,是那枚鎖,是那塊繈褓,胳膊是,腿是,連那會握成拳揮在他臉上為他擦雪的小手也是……

餘采晟終於想起那夜,伏跪在地,長久未起。

從那以後,江元帥又變得不愛笑了。江家軍傷亡慘重,沒了小世子後,士氣一片低迷。

江元帥寬慰大家,說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

沒多久,江夫人再度有孕,內婦們看著她尖尖的肚子,都連道恭喜,說這胎一定又是個男娃娃。

江元帥和江夫人臉上的笑容仍然沒有多起來。

孩子出生那天,江家軍眾人都在緊張著。

餘采晟一直躲著沒去看,百日那天,江元帥也未多加慶祝,只在營帳內置了席面,把他喊了過去,對他說,看看,小世子回來了。

餘采晟去抱孩子,輕輕軟軟的,弱得像小貓崽子。

這孩子長得並不像江夫人,長得像江元帥。笑得時候像,不笑得時候也像。人一抱他就哭,人一碰他就皺眉毛,那眉毛很淡。

餘采晟不願意喚他小世子。

軍中人都不願意。即便江元帥和江夫人刻意想忘去一年前死在雪地裏的那個小世子,卻沒人能真的忘記。

江元帥最終也妥協了,說等孩子長大二十弱冠了,再為他請封世子吧。

餘采晟在軍中渾渾度日,滿身的傷讓他也沒辦法再騎馬打仗了。終於有了一個機會,他隨著一些殘弱老將們從北地回到了京城。

他本就是被老安國公收留的孤兒,素來無牽無掛,到了京城後,江元帥的舊友老定國侯與辛指揮使收他到北鎮撫司的後廚幹做飯的活計去了。

餘采晟其實根本不會做飯,要麽鹹了,要麽淡了,要麽夾著生。他不想再做了,辛指揮使對他說,好好活著,把日子過好,就算為小世子祈福了。

餘采晟去過很多道觀、寺廟,好多人跟他說,小世子是天上的小神仙下來歷劫的,現在回去了,一定能無憂無慮。餘采晟把所有的錢都捐給了道觀和寺廟。

可他連為小世子偷偷立一塊牌位都不敢。

小世子那麽乖、那麽乖,他不讓他出聲,他到死時也沒喊出一聲。他卻沒有護好他,他一生都愧對他。

江霖輕嘆一聲,把餘采晟從地上扶了起來,拍拍他身上落的灰,與他一起看向那兩座新墳。

“都過去了。那孩子聽話,轉世投胎,肯定能投個好人家,不用跟著咱們打打殺殺,一輩子不得安寧。”

“小世子,是小神仙,”餘采晟緊咬著牙忍淚,“千萬別再犯錯,下來受苦了。”

“都過去了。”江霖略微移開視線,讓他往不遠處的長亭看,江熾正給江夫人餵水喝,“熾兒如今很好,雖然剛出生的時候,敏兒因為身子虧損得厲害,也把他生得弱了,經我這些年親自教導,瞧瞧,也是能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了。”

餘采晟看了看,勉強笑笑:“小將軍很好,隨了元帥。”

江霖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餘采晟搖頭:“我想守著老夫人和小世子。”

“又不是剛下葬,只是遷墳。小餘啊,把從前的事都放下吧,人總歸要往前看。”

餘采晟久久未語。

江霖見他依然堅持,提步也往那亭子走去了。

餘采晟側身回頭看去,忽然喊道:“元帥。”

江霖停下了腳步,長亭內坐著的人也投來了視線。餘采晟猶豫片刻,問道:“元帥覺得辛指揮使的愛徒,辛鞘如何?”

江霖沒明白為何他突然提起辛鞘,稍想了片刻道:“是個好孩子,筋骨奇絕,天賦極高,就是可惜……可惜沒什麽志向,將來難成大氣。”

他又搖頭笑了下:“也不知辛恩怎麽把孩子養成了這樣,其實依我看,辛鞘反倒不如鞍小子了。”

見餘采晟失神地站著,江霖不禁問:“這孩子怎麽了?”

餘采晟回神,笑得有些蒼白:“我想起他小時候了,天賦何止是高,是高得可怕,我也沒親自教他,就朝他展示了一回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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